父亲写的散文诗

广州日报 2024年07月04日 耿艳菊

  和母亲每回打电话或视频,总是不由自主扯东扯西说上一段时间,嘴里说着挂了挂了,可联想到什么事,一下子话头又荡远了,直到互相催着挂了两三次,才放下了手机。

  父亲则不然。他的手机号在我手机里很是寂然。我很少给他打电话,他也几乎不会主动给我打电话,偶尔打电话,也是有事说事,三言两语就结束,每次都是他先挂电话。

  我明白父亲的意思。一是的确没什么可说的,平日生活琐屑,都和母亲说过了,即便有要嘱咐的事也会让母亲转达。和母亲聊天的时候,他多半也在场,充当着忠诚的听众。有时候母亲把电话给他,要他说话,他笑着找借口走开了,无非是怕我唠叨他岁数大了,血压高,要多吃蔬菜水果,别吸烟少喝酒。这些他都做不到,我们不厌其烦地说来说去,着实浪费时间。二是工作生活忙碌,我常说很忙,父亲不想占用我的时间。

  有一次我们回家看望父母,返回时他俩出来送,车走远了,我回头一望,父亲还站在原地目送着我们。那天下着雨,他穿着深棕色的雨衣在天色黯淡的傍晚里像座坚定的石雕屹立着,随着我们远去,他的身影在苍茫的天色与雨雾里越来越小,却依然倔强地屹立着。我赶紧给母亲打电话,让她叫父亲回去。母亲笑着说,没事儿,你不知道他脾气固执呀,你爸说你忙,时间紧,下一次还不定什么时候才能来,等着你们转过弯就回去。

  母亲语气轻快,我却鼻子一酸,泪水涌上眼眶。

  在惯常的思绪和认知里,天下的父亲的形象总是巍峨如山,山稳稳当当地立在那里,这一家人便踏实心安,过着热气腾腾的日子,却很少会留意一些山的细枝末节。父亲的形象和性格更是坚硬如石,仿佛从没有喜怒哀乐,纵使有,也是不会被儿女看见的,他的那些细微从来都是隐藏着,或者被忽略了。

  而事实上,在儿女面前,任何一位父亲都有一颗细腻柔软的心。这柔软细腻的心思里还有诗意的清风徐徐吹动着岁月的光影。

  有一回,手机响起,来电赫然显示是父亲,我又惊又奇又忐忑。心想,父亲一般不会给我打电话呀。按下接听键,听到那边传来他响亮的笑声总算放下了心。以为有什么重要的事,不过是别人给了他两盆花,要给我送来。

  我立即说不要。父亲却说:“这可是凤仙花,你8岁那年见邻居姐姐家种凤仙花,也想种,她给你了两棵,我还在院子东边空地上砌了个小花坛。谁知没栽活,你哭得连饭都不吃,我后来带着你到姨姥姥家要了十几棵凤仙花苗,这才栽活了。”

  往事的具体细节我早已记不得了,没想到父亲却还记得这么清楚。我依旧说着不要,因为想着父亲上了一天班,下了班还要给我送花,不如周末回父母家时再取。但电话那头父亲的语气渐渐有些急了,说已经在车上了。就这样,在晚高峰的情况下,他乘公交转地铁,小心翼翼给我送来了带着年少印记的凤仙花,已然苍老的背影逐渐消失在人群里。

  有一首歌《父亲写的散文诗》,这样唱道:“这是我父亲日记里的文字。这是他的青春留下来的散文诗。几十年后,我看着泪流不止。可我的父亲已经老得像一个影子。”听着歌,我不由想起我的父亲,天下的父亲,它们都在用生命写着一首散文诗,既气势磅礴,又充满细腻柔情与诗意。

  (耿艳菊)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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