今日雨水,与这个节气有关的情怀又浮上心头。
前些天母亲托人从乡下捎来一篮荠菜,我看见青绿的叶子上还沾着水,根须间的红泥像是浸透了老屋门前的春色。我捧着竹篮站在阳台上,远处楼群间浮动着潮湿的雾,恍然看见30年前那个难忘的雨水时节的清晨。
那年我8岁,当时跟着祖父去田垄。薄雾里飘着牛毛细雨,祖父的蓑衣在晨光中泛着棕褐的油光。他的雨鞋踩在田埂上,发出“咯吱咯吱”的声响,像一首古老的农谚。我学着他的样子把草帽往后仰,任由雨丝扑在脸上。阳气渐升,一畦春韭已露出芽尖,那清萌可爱的新绿,如婴孩的笑脸,让人望之甚是喜爱。
“雨水的三候是獭祭鱼、鸿雁来、草木萌动。”祖父蹲在油菜地边,边介绍节气特点,边把食指戳进松软的泥土里,“看这墒情,可种早玉米。”他的指甲缝里嵌着黑土,掌纹里仿佛刻着二十四节气。我学着他的样子扒开土层,指尖触到细碎的暖意,惊觉冻土深处早已暗涌春潮。
忽然,我听到天空中传来一阵雁鸣,抬头望去,一群大雁排着“人字形”在翱翔。我问祖父:“大雁从哪里来?”祖父笑道:“它们从温暖的南方飞回来。”每年冬天手指都生冻疮的我,一脸向往地问:“那我们冬天也能去温暖的南方吗?”祖父笑道:“你好好念书,长大了就能自己去南方。”
印象中,母亲总在雨水这天煮红枣姜茶,很有仪式感。老砂锅在灶台上咕嘟作响,水汽顺着木窗棂爬到屋檐,和绵绵春雨融成一片。母亲往我手里塞搪瓷杯时,手腕上的银镯子碰出清响,她说:“红枣姜茶喝了去除寒气,春捂秋冻呢。”那时的雨是屋檐下的串串珠帘,是瓦当上跳动的碎玉,是母亲纳鞋底时银针穿过的千层布。
去年清明我回乡,看到祖父的蓑衣仍挂在老屋的西墙上,我取下时抖落一层薄灰,上面依稀辨得出旧时的雨痕。田埂早已变成水泥路,但春风依旧认得故人——细雨斜飞中,恍见祖父查看墒情的背影,听见母亲在灶间搅动红枣姜茶时铁勺碰着陶瓮的脆响。
回忆慢慢远去。我把洗净的荠菜焯水,然后学着母亲当年的手法拌上香干。春蔬的清气漫开时,我忽然领悟二十四节气原是光阴的针脚,在代代相传的杯盏与农谚间,将春的讯息缝进血脉,让人们充满活力。此刻楼下的花儿正在风中舒展花苞,我想故乡的菜畦里,一定有新的嫩芽顶开陈年的腐叶。
(王平安)